无水、无电、无信号,他们在人迹罕至的阿尔金山腹地,感知着最原始的生命状态。无食材、无物资,高寒缺氧,一口馕饼一口水,一身风沙一身尘土,他们在没有足迹的荒芜中,用手脚扒出一条生命通道。高海拔、高辐射、高盐碱,他们在“生命禁区”里辗转匍匐,翻山遁地,拿到了施工第一手实测数据。
新疆若羌县,这个深入罗布泊和阿尔金两大无人区的中国第一大县,是楼兰文化的发源地,约相当于3个浙江省面积,总人口却只有6万。若羌县自古以来就是内地通往中亚、新疆通往内地的第二条战略通道,曾是古“丝绸之路”的必经要道。
2017年7月,由中国交建投资承建的新疆乌尉公路包破土动工,打破了这条古商道的沉寂。新疆乌尉公路包总投资708亿元,由五条线路组成,全长1308.6公里,穿越天山、塔克拉玛干沙漠、罗布泊无人区和阿尔金山无人区,是目前国内最大的公路项目。该项目对完善新疆高速公路网,打通我国与中亚、南亚之间高效便捷的陆路通道,构建新疆“丝绸之路经济带”核心区,建设“中巴经济走廊”有着重要意义。
作为其中之一的依若高速是南疆第一条出疆高速,中交二航局新疆乌尉公路包PPP项目YRTJ-04标段是整条依若高速的控制性工程,全线穿越阿尔金山脉。
雄伟的阿尔金山脉,像接天蔽日的屏障一样横担在新疆东南隅出疆要塞上。这片神秘的区域,是四大无人区之一,曾被外国探险家称为“亚洲干旱中心”、“不毛之地”、“死亡之地”。
2017年7月,45岁的测量队长刘晓鹏带着13名刚出校门没多久的“学生”测量员,踏上了挺进阿尔金的征程。他们要在这未知的领域里,翻越过连绵的阿尔金山脉,测量出工程施工需要的所有数据。
“爬山,比登天还难”
辗转两天一夜后,刘晓鹏终于来到了3000公里之外的阿尔金山脚。在此之前,他从未来过新疆,更加不了解这片“死亡之地”。一眼望去,除了连绵万里的群山和黄土风沙,看不到任何绿色和生机,脚下仅有的“平地”也是山谷遍布、沟壑纵横。
施工线沿山而布,必须边爬山边找点,边爬山边测量。车辆设备进不来,他们只能徒手翻越阿尔金山。高海拔缺氧,物资缺乏,除了随身带着的几台GPS和几册原始图纸,再无其他。刘晓鹏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。
“再难也要拿下阿尔金”,这是当时电话里刘晓鹏立下的军令状。但一切远比想象的更难。很快,恶劣的环境让他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,嘴唇干裂、咽喉疼痛、流鼻血……
考验才刚刚开始……
“爬山,比登天还难”。
阿尔金山表层由一层浮土和风化的岩浆交织而成,角峰突出,上面密布大小不一石块砂砾,松散而又锋利。没有支撑点,没有可以抓握的植被。一步一滑,即使爬到高处,也随时有可能摔下来。“有些看似很坚硬的石块,可手一拔就出来了。”
没有下脚之地,就用手扒出来。没有通道,就用脚踏出来。刘晓鹏把人分成六组,交替前行。每组两人,一人开路,爬上山顶,放下安全绳,一人背仪器测点。这根安全绳,就成了大家握在手中的生命之绳。“先用手把上面浮土和岩石扒走,清出一个落脚点,然后脚再登上去,爬一步扒一步。”
每一次翻越,都惊心动魄;每一次征服,可谓“生死”较量。
2017年8月初,这座巴什库尔干1号隧道入口,高达200米,山体近乎垂直的大山,让刘晓鹏至今惊魂未定。刘晓鹏将之命名为“夺命坡”。
以往都是有过当兵经历,身体素质最好的晏伶俐开路。但这一次刘晓鹏决定自己在前面开路。当他一步一滑,耗尽力气爬到半山坡时,发现脚再也找不到借力点,光秃秃的山体也抓不到任何植被,身后犹如百米悬崖。吓出一身冷汗的他,只能像八脚章鱼一样,紧紧扒着脚下现有的支撑点。体力耗尽,双腿已经开始发抖。晏伶俐眼看不对劲,赶紧另找一条路径,爬到山顶放下安全绳,将他拉了上去。“感觉捡回了一条命”。
大山里GPS信号很弱,射程最远只能达300到500米。“有时为了测一个点,一座山要爬几个来回,上上下下爬几座山。”
平均下来,每天都要爬十几座山。在刘晓鹏的印象中,他们不是在爬山,就是在下山的路上。
“受伤是常有的事,有时看到石头上的血,才知道又受伤了。”
尽管如此,他们从未想过退缩。
最终,两个月的时间,44.2公里,他们测了两个来回,实际徒手爬越直线里程远超180公里,复核了所有地形地貌原始数据,标定出了2210个中线桩位。
“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”
无人区没有信号,每次踏入,都意味着与世隔绝。手中的两部卫星电话,信号也微乎其微。为防止迷路失联,防止狼群攻击,他们不敢分离太远。
爬山极度消耗体力,为了节约时间,他们随身带着馕饼。
海拔3400米,背着20多斤的仪器爬山极度艰难,为了减轻负重,他们每人只带两瓶水。
上山难,下山更难。为此,下山,他们发明了“梭山大法”,屁股着地,双手撑在身后,手脚并用交替下移,衣裤经常撕破。
终于,“刺啦”,一声绵长的脆响之后,王杨海最后一条裤子彻底撕了个“底朝天”,只好请假下山买裤子。“裤子破了就光屁股嘛,反正也没人看见。”队长刘晓鹏的调侃中,更多的是心疼。
刚进场时,没有项目驻地,他们就住在集装箱内,这是方圆200公里内唯一住人的地方。
刚进场时,物资极度缺乏,连放桩位的木桩和红旗都没有。
运输物资,需从若羌穿越过200多公里的罗布泊无人区茫茫戈壁,才能到达阿尔金山脚下。“没有木桩,我们就一边爬山,一边寻找之前勘测线路遗留下来的木桩。没有旗帜,就在红柳枝上绑上旗面,做成简易旗帜。”
这里,更加稀缺的水,2017年全年仅下三场雨。
项目全线地处国家自然保护区内,仅有的表水,尽管盐碱度极高,却是野生动物的生命水源,占用不得。他们食用的每一滴水都需从180公里之外的36兵团运来。
7月,沙漠高温让他们每天身上湿了又干,干了又湿,衣服黑色变成了黄白色。头发和黄土风沙交织一起,如同枯草扣头上。强烈的紫外线下,身上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,皮肤完全变了色。每天晚上,拖着疲惫僵硬和满身尘土的身体回到集装箱,只能握着一小盆水,从刷牙、洗脸到洗脚,一滴都不敢浪费。
洗澡,成了天方夜谭,只能到230公里之外的若羌,每次晚上出发,隔天一早赶回。记得十天后,刘晓鹏第一次回到若羌,已是晚上11点。见到又黑又瘦,如同非洲野人一样的刘晓鹏,总工郗永磊眼里噙满了泪水。
“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”,他们的信念只有一个:在“大部队”进场施工前,挺进阿尔金,拿下阿尔金。
狼群里的战场
在他们身边,还活跃着另一种生物,狼。
唐文毅没有想到,一直尾随在自己身后的竟然真是一头狼。
国家自然保护区,意味着这里是野生动物的天堂。早就听说,这里经常有狼出没,刚进场时,晚上经常听到令人胆寒的狼嚎声。但一直以来,狼只是远远地偷窥。随着项目部人越来越多,狼已经越来越少见。渐渐地,大家就放松了警惕。
2018年3月,阿尔金山的严寒还没有退去。今晚他们的任务是做GPS控制网静态测量,6台GPS在6个点同时开机,每个点相互之间同步联测数据。GPS静态测量是为了建立全局统一测量控制网,是测量工作的重中之重。为了不影响白天的工作,只能晚上下班后进行。通常是两人一组值守,每时段两小时。
一直以来,这种工作都进行得很顺利。
晚上刚过10点,浩瀚的无人区一片寂静,耳边的寒风像刀子一样甩过,唐文毅把身上的大衣裹了又裹。除了天空的星星和315国道上穿驰而过的车辆发出的光,四周黑压压一片。看了看时间,时间快到了,外面太冷了,为了早点收工,唐文毅决定自己一人留在这里看守,于是让身边的陈强先跟车去其他点收仪器,回头再来接他。
“你真的可以么”,陈强看了看四周问,以往都是大家一起行动。“没事,这样可以早点收工。”唐文毅坚持道。
车开远了,唐文毅看了看四周,又把大衣紧了紧,随即坐在了下来。“没事,还有五分钟就可以收工了。”唐文毅在心里默念。
就在这时,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,在寂静的夜空里异常清晰。唐文毅打了个激灵,立刻弹跳而起。回头一看,一头长的像狗一样的动物,正在身后3、4米的地方,朝自己走来。“开始以为是狗,但看到两只眼睛发出的绿光,才知道,是狼。”
后背已经冒出了汗,他握紧手中的木棍和手电筒,这是项目部配备的“防狼神器”。但此时他却忘记了使用,只是急速往山下走,边走边对着对讲机呼喊:“快快快,快回来接我,有狼”。
车刚开出几公里,听到呼救,立马调转车头。“车开到的时候,果真发现有一头狼跟着他身后,我立马打开大灯,朝着它照射,它一下子窜走了。”司机黄师傅说。
“不敢跑,怕它扑上来,不敢回头看,但我知道它一直跟在后面,我快它也快,我慢它也慢。”回忆起当时的情景,唐文毅至今仍胆寒。
在这之前,唐文毅从不敢当众承认那是狼,他一再强调,“这是一种长得像狗一样的物种”。经不住笔者一再追问,他才渐渐松了口,回忆起当时的情景。
这是一个身处狼群里的战场,战场上的他们没有盔甲长矛,只有一颗认真的心。
如今,他们已如同梭梭草、红柳枝一样,深深的扎根在这片“死亡之地”。(刘新梅)